五公主第二天如约而至,前往临水阁探望三皇子李襄。 虽说是兄妹见面,在场的却还有第三个人——智小王爷。 据说昨日智小王爷同三皇子下棋忘了时间,三皇子便留了他一夜,言今日还要讨教。 五公主昨日听到小哑巴说智小王爷同三皇子在下棋,便料到今日必有一面要见,故见到智小王爷倒也不惊讶。 那里智小王爷风度翩翩向五公主行礼。 凤仪公主懒懒地还了个礼,面色冷淡。 小哑巴跟在五公主身后,恍然大悟,心道,原来五公主不喜欢那小王爷! 五公主的确不喜欢智小王爷,这还要从小时候说起。 智小王爷的父亲忠亲王是徽宗的同胞兄弟。 当日太后尚在时,因为想念孙儿,便时常传召智小王爷入宫来玩耍。 当年五公主同南阳郡主正是住在太后处,这些龙子龙孙们便少不了见面。 智小王爷从小机敏伶俐,却又不遮掩,锋芒毕露。 而五公主又是从小便是被徽宗宠溺惯了的,满肚子的坏水专门往自己的兄弟姐妹上使。 众人皆害怕得罪五公主,吃了亏也不敢声张,只是渐渐地都躲开了。 惟独南阳郡主从小少根筋的人,被五公主整了两三次还是一心一意、心无旁骛地跟在皇表姐身旁。 众奴才看了都感慨不已。 智小王爷是忠亲王和王妃的独子,又是嫡出,自然从小也是娇惯宠溺中长大。 满王府上下他说一别人不敢说二,他说向东别人不敢往西。 智小王爷比五公主大三岁,同三皇子年纪相仿,论理是五公主的堂兄。 可毕竟五公主是真龙天子的女儿,智小王爷见了也是要以礼相待。 岂料这两个人第一面便结下了梁子。 事情是这样的。 智小王爷先来太后殿给祖母请安,偏巧太后正在后房中午休。 五公主同南阳郡主带着一干奴才在前院折腾。 她的爱犬至尊宝被解开了缰绳,兴奋地满院子乱跑乱吠。 智小王爷刚进了院门,正被人告诉前面那位是徽宗最宠爱的五公主,施施然要行礼。 岂料至尊宝正在兴头上,见了生人便精神抖擞起来,欢叫一声便向智小王爷扑来。 智小王爷大惊,哪里顾得了那么多,忙掏出贴身带的小刀,对着向自己冲过来的一团黑影刺去。 那日午后正是明晃晃的大太阳,智小王爷雪亮的刀子一闪,只听“嗷唔”一声,至尊宝惨兮兮地跑回到五公主身旁,藏身草丛之中。 那至尊宝身为五公主的爱犬也不是浪得虚名的。 智小王爷身旁的下人都斩钉截铁地咬定,当时智小王爷掏刀的时候,至尊宝被那雪亮的刀光吓倒,缩了缩身子,故那把刀子终究从至尊宝的脑袋旁插过,只划破了至尊宝的一片耳朵。 至尊宝耷拉着滴血的耳朵,在草丛里叫唤着向五公主乞怜。 五公主大怒,哪里还管得上智小王爷是何人,当即翻脸。 想她养的至尊宝在宫里除了父皇的上书房寝宫不敢进哪里进不得? 还没有一个人敢对它出言不逊,更不要说出手伤它了。 她年轻气盛,倨傲自尊,周围的一干兄弟姐妹皆不放在眼里,更不要说眼前这个隔了一层的堂兄了。 二人都是年少轻狂、脾气暴躁,顿时对上了。直闹到太后起床才罢了。 从此两下互不相理。 不见面还好,见了面便是没有乱子也要寻出一起乱子来。 只是这两人之间势不两立,那至尊宝却自从被智小王爷伤了之后,反倒对智小王爷百依百顺,一见面便期期艾艾地要腻身贴过去。 五公主大怒,罚至尊宝十天没肉没菜吃,只能喝些稀米粥。 至尊宝苦了十天,瘦了一大圈,饿得头昏眼花。 好不容易熬到主子息怒,准许它进身边嬉戏时,碰巧遇见容贵人差人给五公主送来一盘上贡的苹果。 至尊宝人瘦狗鼻子却更灵便了,嗅着便往那送苹果的人身上蹭。 送苹果的公公一个不稳,终于给它蹭落了一颗。 吃了那颗落地的苹果,至尊宝便一命呜呼了。 五公主为此颇为愤慨。 她的狗替她死了也算义犬,可却偏偏死在这个节骨眼上,好死不似地成了个饿死狗。 她自然不会怨自己,将一腔怒火满肚子的旧帐躲到智小王爷头上。 自那次起,两人便没有和和气气地说过一句话。 后来二人长大了,都收了锋芒,虽心里仍是对对方恨得牙齿痒痒,可面上却做得足了,颇有皇家风范。 五公主心思细密,昨日听得智小王爷在三皇子处,便料定今日必会遇见。 现在他们大了,见面次数有限,且各自都有了心思,指不定见了面还要互相暗中窥探那么一番。 智小王爷的心她尚未猜透,故也不怕这次见面。 只是毕竟是从小结了怨的人,每次见面若不给对方一点颜色两个人心里都不舒服。 五公主从午休起来时便开始满心想着明日怎么作怪,想来想去还差那么个帮着自己演戏的人。 正巧口渴了要茶,一双眼睛便落在小哑巴身上。 这个小宫女心实单纯,恰可一用。她想到这里,嘴角微扬,眼中透出一丝笑意来。 小哑巴一抬眼看见五公主对自己扬眉微笑,顿时浑身一激灵,不舒服起来。 总觉得从心底里冒出一丝诡异来。 五公主的那个笑容,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事……她才脱离倒霉之事不久,可不想又被缠上。 故今天小哑巴随五公主来到临水阁时便暗暗下定决心,绝不多说一句话,多行一步路,免得招来无妄之灾。 李襄为人忠厚,见妹妹前来看望自己,顿生欣喜。 至于坐在他两旁的两个人心里暗中怨愤迭出、目光之中便过了几十招的境况,他却未曾看出来。 三个人坐在三皇子的接客厅里喝茶,陪着三皇子聊些家常。 左不过是哪家官员因何故被贬,某某丞的儿子娶了哪家侍郎的女儿。 诸如此类,都是些李襄离宫后,宫里发生的种种事端。 五公主聊了几句,忽想起一事来,令下人提了一只鸟笼进来道:“知道三哥喜欢鸟,这只是西域进上的鹦哥,送给三哥解闷!” 李襄忙接过放于案上,连连道谢。 他哪里知道这是昨天五公主吩咐准备礼物后,一群奴才找了半日皆找不到合适的礼物相赠,正着急呢,可巧接待官员拎着这个鸟笼来献礼取悦五公主,便被那群奴才拦下来,转增给三皇子。 本来五公主自至尊宝之后便不再养动物,那大鹦哥羽毛虽然华美却也不得她的心意,听底下人一提议,想起三皇子似有爱鸟之好,便点头依允,做了个顺水人情。 智小王爷看了看那只红嘴鹦哥,似笑非笑地抖了抖衣袖,却不说话,心似有所动。 五公主主动出击,唤了小哑巴进来,道:“茶冷了,你去拿我常用的茶泡一壶来!” 李襄忙道:“让我的侍女去泡茶即可……” 五公主冷冷一笑,反问道:“三皇兄的侍女在何处啊?” 李襄语塞,便止了声,低头去逗那大鹦哥玩耍。他平日对待下人十分散漫,那些侍女们此刻早不知跑到那个阴凉处说闲话去了。 一时小哑巴端了茶来,先捧与李襄和五公主。 智小王爷坐在两人对面,小哑巴端着茶正要往他那边去,却不想五公主忽然暗中出脚一绊,小哑巴一个不稳,茶盘脱手而出,一杯热茶直直地向智小王爷而去。 热茶撒了小王爷一身,胜雪白衣上斑斑点点。 小哑巴倒在地上,见智小王爷看向他的眼眸里扫过一股厉色,顿时吓得呆掉。 她小心谨慎到现在,没想到还是被五公主给拖下水了…… 五公主不愧是大家风范,一脸关怀之情地俯身拉起小哑巴来,问道:“怎样,摔到了么?”她一边说,一边拉着小哑巴上下打量,对智小王爷被烫了一身的茶水置若罔闻。 小哑巴被五公主拉着插在二人之间,挡在智小王爷身前,分分明明地感受到身后探过来两道愤怒的戾光。 她浑身一激灵,发起抖来,手脚吓得冰冷。 李襄虽然老实却不算太笨,看到现在也看出这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。 他终究是同五公主更亲,此时既然妹妹不理睬,便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。 他见智小王爷衣服脏了,便好心道:“我让下人去取一套衣服来,小王爷先换上罢!” 智小王爷心中窝火,此时正在气头上,硬邦邦地回嘴道:“换什么,三皇子的下人在何处啊?!”他这句话脱口而出后,才忽想起居然同之前五公主的话如出一辙,转脸见李襄愣在那里,顿悔失言,忙换了口气,低声道:“多谢三皇子好意,只是三皇子身量不足,衣裳我可穿不了,不如让下人去我下处取一套来。反正离得也近。” 五公主心中暗笑,正将小哑巴遣下去,忽然一旁的大鹦哥似觉众人冷落了它,高声叫道:“公主千秋,凤仪天下!”它原本就是那接待官员送来讨五公主喜欢之物。 那接待官员满心向上爬,探得如今朝中众大臣的奏折都不如五公主一声娇喝。 他想升官想入了迷,多少也听闻五公主的野心之说。 便想了这个法子讨五公主欢心,本想以此鸟助自己一臂之力。 他如意算盘打得甚好,却哪里想到自己送去的礼物会经此一番周折,连同着在李襄和智小王爷两人面前袒露了心意。 这“凤仪天下”意思极是露骨,连小哑巴听了都不由地心头一颤,那三个人更不用说,皆出了神。 智小王爷最先缓过神来。 他心中怨愤,此时便出言讥讽道:“真是好鸟!如此有灵性之物,五公主居然不留在自己身旁,却送给三皇子,这份情谊着实让微臣感动。” 李襄愣住了,站在原地没有作声。 那里大鹦哥唤起了劲,又尖声高叫道:“公主千秋,凤仪天下!凤仪天下!” 五公主的脸顿时冷了下来。 倘若老尚宫在此,必定会逮着那只鹦哥一顿好骂,将五公主的干系推得干干净净。 但可惜此时在场的是小哑巴,她身处五公主和智小王爷之间,早被两人的戾气前后夹击地浑身僵直,脑子里只想着如何保住小命,哪里还有余裕替五公主想对策?! 所谓有得必有失。 就算五公主此时懊悔不曾带老尚宫出来也无济于事。 她回过神来,分析出利害关系,终于冷冷开口道:“蛮子好不懂道理,居然直呼本公主名讳!玉婢,把这只鸟送到厨子那里炖了喂三皇子的狗!” 她来时既然说了这鸟是西域进上的,便把这一切都推到西域蛮子身上。 李襄为那鹦哥可怜,制止道:“五妹……” 五公主打断道:“三哥不必恼怒,改日五妹必定再挑一只好物送给三哥抵过!”她说玩便不由分说地令小哑巴将那鹦哥提下去。 智小王爷见她转得甚快,全然不给人留话柄,不由地暗中佩服,微微一笑,便也不提,心里却思量开了。 小哑巴巴不得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,忙答应了一声,上前提了那鸟笼离去。 那大鹦哥还不知自己闯了什么大乱子,命不久已,仍在那鸟笼子里左右扑腾,玩得甚欢。 小哑巴离了正厅,转过花廊,往后院厨房走来。 此时已近午时,厨子们正热火朝天地准备三位主子的午膳。 小哑巴便找了一个小厨子,正要将鹦哥交给他,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。 那小厨子忙唤伙夫去开门。 只见一个仆人模样的下人走了进来,手里提着一个包袱,道:“智小王爷的人送衣服来了,快叫个人来送进去。” 本来几个下人都坐在院子里说闲话,一面偷了厨房的酒来喝。 见状忙过来接过衣服正要走,却又被那人叫住,道:“府里有事,请小王爷回去呢!麻烦通传一声。” 小哑巴看着那几人说话,一时竟忘了鹦哥的事,不由地朝后门走了过去。 只见门外停着车辇,忽然帘布打开,一个媚色女子探出头来。 小哑巴顿时一提气,浑身血气都沸腾起来。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妩媚的女子。 她在宫里,所见貌美女子绝不少。 秀丽清纯,有小豆腐云蕊;精华忘俗,有五公主;脱俗无尘,有无音医官;娇憨可爱,有南阳郡主;风骚艳丽,有华淑妃……如此等等。 但若说到媚色无疆,却非眼前那女子莫属。 小哑巴虽不知那媚色女子的身份,却也忍不住看呆在那里。 她正站在那里出神,这边智小王爷已经换了一套衣服,往后门来了。 三皇子李襄虽已失势,身份却在。 他时常来此,为了掩人口目,皆从后门出入。 他从小哑巴身侧擦过,忽然停了下来,转身看向小哑巴。 小哑巴只觉得一股戾气扑面而来。 吓得一扭头,恰与智小王爷对上双眸。 这一惊不小,小哑巴头顿时想起方才泼茶一事,脑中一炸,忙转身要走。 走了几步才想起手里还提着那该死的鸟笼。 忙又匆匆走到方才那个小厨子那里,将鸟笼胡乱往他手里一塞了事。 谁料那小厨子一下没接稳,鸟笼跌落地上。 大鹦哥受了惊。 它腿绑在鸟笼子上,扑腾了几下没飞起来,气得大叫:“凤仪天下!凤仪天下!公主千秋,凤仪天下!!” 小哑巴吓得悲从中来,浑身哆嗦起来,腿直发软,几乎迈不开步。 智小王爷忍不住了,开口道:“你站住……” 小哑巴闻言心道不妙,一个没站稳,扑通一声对着智小王爷跪了下来。 智小王爷不知道她的心思,见她对自己行此大礼,一时有些不知所措,暗道怎么五公主身旁的人都如此古怪?! 他定了定神,问道:“你就是五公主的心腹宫女金奴玉婢?!” 小哑巴哆嗦道:“奴……奴婢正……正是。” 智小王爷看着小哑巴露给自己的后脑勺,微微出神,片刻才道:“你……” 小哑巴只当他想起方才的梁子来了,顿时吓得心跳到了嗓子眼。 她哪里想得到如今自己是五公主身旁的得宠宫女,智小王爷寻她的不是就是摆明跟五公主翻脸。 如此一来,小王爷这些年的忍气吞声就都白费了。 智小王爷“你”了半天,却没有下文,终于叹了口气,道:“五公主在里面等你,你快过去吧!”他说完便收回目光,拂袖而去。 小哑巴待得那股戾气渐渐远去,才有了力气站起来。 她慢慢向正厅走去,心中却想着那媚色女子莫非是智小王爷的人么? 她想那媚色女子衣着华丽,难不成是智小王妃? 一时进了正厅,五公主见她脸上惊惶之色犹存,便道:“怎么去了那么久?出了什么事么?!” 小哑巴哪里敢把自己的心思跟五公主说?一时语塞,说不出话来。李襄便提出让妹妹在这里用午膳。 五公主微微一笑道:“三哥这里常有闲杂人出没,下毒极容易。”她这话含沙射影,矛头直指智小王爷。 李襄哪里知道五公主心中的愤恼,一时不知所措。 五公主冷声吩咐小哑巴道:“来了那么久,打扰三哥了。玉婢,吩咐门房备车,也该回去了!” 李襄盼了许久的兄妹团圆,就被一只鹦哥和一个小奴婢给毁了。 翌日,五公主带着新挑的女侍卫和陪读,带着一群仆役,打道回宫。 无音和南阳郡主皆出宫相迎。 小郡主同五公主离开了七八日,心中十分惦记,见到五公主当即迎上前去,激动地哭起来。 无音依然是平日的模样,一身白衣在艳阳之下更衬得肤色雪白凝脂,飘飘仙。 小哑巴看得入神,想起那媚色女子,对比之下,仍是觉得无音医官更加可亲可爱。 两队人马叙旧之后,一齐回宫。 前面一个车辇坐了五公主同南阳郡主。 后一个车辇坐了沈芳文同颜舞。 最后一个车辇是为无音医官准备的。 无音见小哑巴一个人站在下人堆里,便挑开布帘唤她上来。 小哑巴上车坐在无音身侧,虽然心潮起伏,却也不似以前那般激动了。 不知怎的,心却系着第一个车辇上的五公主身上。 那里南阳郡主上了五公主的车辇,将几日憋在心里的话,一股脑吐了出来。 五公主也不厌烦,任她在一旁说。 南阳郡主说了半天,忽然想起一事来,道:“皇表姐可知,华淑妃有喜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