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奴玉婢-第12章
六安
5 月前

小哑巴一路奔至冷宫,累得气喘吁吁。 本来她一个宫女要进冷宫,需要有上殿的准许。 但近日因为宫女连连生病,高烧不退。 就连负责看管冷宫去处的执事太监也病了,所以内门无人看守。 小哑巴趁人不备偷偷地溜了进去。 一进冷宫,小哑巴就看见老宫女正从那个神秘女人的房中走出来。 她见了小哑巴,双手合十,念佛道:“阿弥陀佛,你总算来了,快进去,再晚就来不及了!” 小哑巴也不答话,急忙冲进那个神秘女人的屋子。 房间阴暗潮湿,难见阳光。墙壁灰黑斑驳,渗进寒风来。那个女人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,衣服和床上都透着腐朽的辛味。 而这个女人,是五公主的亲生母亲! 这个卑微不堪、奄奄一息的女人生下了那个现今权势如日中天、娇声一喝便能让满朝文武都颤三颤的五公主…… 可是这里和尊贵奢华的五公主殿,却有天壤之别。 “您……”小哑巴在那女人的床边坐下,她第一次发现,透过这个女人病恹恹的容貌,似乎隐隐若现五公主飞扬的面容。 “你是……”那女人双目呆滞,认人不清,看来已经病入膏肓了。 “我是小哑巴,我来看您了!”小哑巴双眼微红,胸口隐隐作痛。 “哦……小哑巴……”那女人若有所思,忽然脸上绽放出一个无力的笑容来,“我听说……你……你去伺候五公主了?” 小哑巴点头称是。 那女人顿时脸上有了一丝喜色,居然主动伸手来拉小哑巴的手。可是说话依然是气若游丝。 “你答应我……要……好好地……伺候五公主……”那女人费力地说着,声音似有若无,“你答应我……好好地……照顾她……” 小哑巴苦了脸,心道,别的都好说,就这件事……不是我不做,而是根本做不到! 那女人见小哑巴不说话,有些起急,拉她的手用上了一点力气:“答应我……不然……不然我死后化作厉鬼……天天缠着你……”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双瞳张大,眼睛向外突出,披头散发,面色灰白,犹如鸡爪的手死死地抓住小哑巴。 小哑巴心中大惊,头皮发麻,不自觉地答道:“是!是,我一定好好服侍五公主!” 那女人僵硬地点了点头,眼睛上翻,道:“那就好……那就好……” 小哑巴擦了擦额头,只觉得被她吓出一身汗来。 老宫女正在外面生火煎药,忽然看见小哑巴悻悻地走出来,哭丧着脸,心知不妙,仍是不放心地问道:“她……” 小哑巴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,指着她的药炉道:“你不用煎药了……煎了她也喝不了了。” 老宫女叹了口气,放下手中的蒲扇。 小哑巴忽然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,疲惫地坐在老宫女的身旁。她心中虽然疼痛郁结,很想放声大哭一场,却怎么也哭不出来。 老宫女看她耷拉着脑袋,忽然道:“我听说你伺候五公主有功,还受了封赏,是真的吗?” 小哑巴一听这件事就头痛,却又否认不了,只好苦脸点了点头。 老宫女还算了解她,又道:“别人说起来都羡慕你,不过我知道,这其中的苦楚,大概只有你自己知道……” 这句话真是说到了小哑巴的心坎上,她的眼泪顿时扑簌簌地掉落下来,一滴滴地溅落到土里。 老宫女颓然道:“这就是宫女的生活……你呀,你认命吧!既然五公主赏识你,说不定你将来会大有所为。只不过,我怕是看不到了……” 小哑巴愣了愣,不明白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,问道:“你……莫非你也……” 老宫女摇头道:“我老了,干什么事都力不从心了。但好歹还能再活几年。只是宫中规矩,凡满六十的白头宫女,除非上殿特命留下的,都开恩放出宫去。据说,这也是为了让宫里的怨气阴魂少一些……” 小哑巴看了看老宫女,似乎明白了什么。 老宫女又道:“今年好几处洪涝,百姓疑心是天神降怒。所以,后宫将放逐宫女的年龄往前提了五岁……从皇上和各位娘娘的殿阁中已经逐出了一些年老的宫女。再过两日,大概就轮到我了……” 小哑巴眼泪含在眼中,心中倍感凄苦。 莫非是自己做错了什么,惹怒了天神,怎么今年这一年里,小豆腐、神秘女人还有老宫女,都接二连三地离开了?! 可自己偏偏却走不了。 忽然,小哑巴想到一件事:“等你走了,冷宫没人负责了怎么办?” 老宫女知她心意,道:“上面自然会安排起她宫女过来。你如今是五公主面前的红人,怎么也不会轮到你的。” 小哑巴心灰意冷,又垂下头去。 忽然老宫女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,递到小哑巴的手上,道:“这个是很早很早以前,我还在伺候上殿娘娘们的时候,差人去求的。开了光,能保平安,据说很灵验的。等我出宫之后,自然用不着了。宫里秽气大,特别是夜里,你带在身上,那些鬼神都回避忌三分的。” 小哑巴展开一看,是一块翠绿透亮的玉牌,当中却有一抹绯色。 小哑巴即便不大识货,也知道这块玉牌必定是玉中的上品,只是老宫女常年居住冷宫,怎么会有这种东西? 老宫女见她面露疑色,便宽慰她道:“你不用担心,这不是我偷的。原先我是侍奉太后娘娘的宫女……这是太后娘娘赏赐给我的。当年……” 她说到这里,忽然不说了。 小哑巴知道内里必有文章,立刻竖起耳朵来听,却久久不见老宫女说话。 最后,老宫女站起来,道:“你快回去吧,待得太久只怕你回去要受罚了。” 小哑巴经她提醒,觉得确有此事。 不情愿地站起来要走,忽又想起一件事来,指着那个女人的屋子,嘱咐老宫女道:“她死了的事情,你一定要先通知无音医官,除了她,别人都不要说。无音医官来了之后,会妥善处理的……” 老宫女待在宫中一辈子,怎么会听不出她话中有话,也不问原因,点头道:“放心吧!” 小哑巴一步三回头,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冷宫。以后,即便再回来也是物是人非,找不到当年的景象了吧?! 第二日,小哑巴满心苦闷地起来,一想到又要到五公主面前去受累受苦受气,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。 若不去,非但不行,而且那个女人铮然的声音依然余音尚存——“答应我……不然……不然我死后化作厉鬼……天天缠着你”。 小哑巴,着实命苦! 可她今天担心得有些多余,因为一大早,五公主便同南阳郡主出宫去了。她们去的地方,只有一处,正是翰林学士刘甫钦的家里。 南阳郡主喜玩,出宫时心中雀跃,嘴上却问道:“皇表姐,宫里宫女疑有瘟病,我们这个时候去拜访刘翰林,会不会不大合适?!” 五公主凤眼微挑,正透过垂纱看着满街的人流,淡淡地道:“宫女染瘟病,又不是我们染瘟病,怕什么?!我是公主,他是臣子,我去拜访他,天经地义!” 南阳郡主却总觉得不妥,坐在辇车上闷闷地想了一会儿,又道:“可是,我们现在去,翰林学士岂不是还未下朝?!” 五公主颔首笑道:“正是要如此,给他个出奇不意!”她见南阳郡主的圆脸上仍有疑色,便又自信满满地道:“我们就坐在他家里,边喝茶边等他回来。这叫以逸待劳,懂了吧?你先去看看那位刘姑娘!等我和刘翰林商量大事的时候,你就可以跟刘姑娘好好聊聊家常。” 南阳郡主点头笑道:“只要皇表姐的主意,南阳一定全力相助!” 刘翰林的学士府位于长安城西南一处花荫柳疏的地方,极尽风雅。 刘府中人一听五公主驾临,犹如皇上驾到一般,府门大开,刘老夫人连同刘夫人等家丁通通出来迎接,一字排开地跪于车前,齐声道:“叩见五公主!公主前千岁千岁千千岁!” 五公主下令平身,在众人搀扶下下了辇车,被刘老夫人恭恭敬敬地请进府。 刘老夫人身为翰林学士的母亲,严守规矩。 她奉五公主入了上座,南阳郡主入了次座,自己和刘夫人却站于下首,不敢入座。 五公主难得露出亲和的一面,温婉地笑道:“老夫人和夫人不必客气,也请入座!” 一时捧上茶来。五公主抿了一口,称赞了一番,趁机问道:“为何不见刘姑娘?!” 老夫人躬身答道:“小女若兰无职,未经允许,不敢擅入。” 五公主请道:“请刘姑娘过来吧!” 刘夫人忙命丫鬟去请刘姑娘。片刻功夫,只见一个眉黛唇红、眸若星辰的女子娉婷而来,对五公主盈盈拜下行礼。 五公主见她泰然自若,质如皓雪,天生有一番与众不同的气质,心中暗暗赞叹。 她转眸之中看了南阳郡主一眼,小郡主立刻会意道:“刘夫人,不知府上可有风景宜人之处?能否让刘姑娘带南阳观赏一番?” 刘夫人哪里敢说不可,忙一迭声地吩咐若兰好好带小郡主游玩。这里五公主便同两位夫人谈了些琐碎之事,一边回忆方才见刘姑娘那一幕。 刘姑娘虽然看似嬴弱,但是身体之故。 她眉宇之间,却透着一丝刚性。 况且她出身翰林之家,别的不说,这读书道理德行,同后宫中任何一位娘娘相比,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。 若让她做一国之母,也并非不可。 一时南阳郡主回来,刘若兰紧随其后,在母亲身旁站住了,脸上淡若轻风,不露痕迹。 南阳郡主向五公主微微颔首,通传心意。 她方才同刘姑娘以景论事,按照五公主的意思,将刘姑娘的才学品行都细细地探究了一番。 只觉得当日自己没有推举错人,总算能向皇表姐交差了。 五公主见状已是胸有成竹。 如今万事俱备、只欠东风。 就等着翰林学士回来点头便可。 刘老夫人和刘夫人仍是面面相觑,实在不明白当今圣上最疼爱的五公主怎么会突然跑到他们家里来了? 莫非,刘翰林办错了什么事? 看五公主的面色也不像。 况且刘翰林处事稳妥,从未出过纰漏。 这到底是…… 刘府上下正摸不着头脑,忽然听闻刘翰林回来了。忙迎了上去,细细告知五公主来府一事。 刘甫钦刚在朝上同皇上议论了一番南方洪涝之灾及如何安抚灾民。 宰相和尚书令都不偏不倚,既未相助也未表态,但这都透出对他作法的默许之意。 他得此暗示,正满脑子想着如何将安抚办法做到位,忽然听说五公主驾临,顿时脑中一片空白,片刻才恍过神来。 当日五公主在朝上与众臣抗争之事还历历在目,但他为官向来一身清廉、两袖清风,对得起天地万民。五公主这次来,是有意拉拢,还是? 时间紧急,自然容不得他多想。 翰林学士连朝服都未敢换,一口茶也不曾喝,便急急地赶到了书房。 刘夫人在外见他来了,忙小声道:“五公主等老爷很久了,方才同我和母亲若兰都见过了,快去吧!” 刘甫钦进了书房,连公主的面都不敢看,垂头行礼道:“微臣刘甫钦拜见五公主!”说罢要跪下行礼,被五公主连声拦住,便负手站立,心中七上八下,揣测五公主此行之意。 五公主上下打量了刘甫钦一番,笑道:“刘翰林辛苦了!不瞒刘翰林说,凤仪这次来,是有件天大的喜事,要恭喜刘翰林!” 刘甫钦思前想后,未能猜出什么端倪来,只好硬着头皮陪笑道:“微臣愚顿,不知五公主话中之意,望公主明示!” 五公主早在心中打好了腹稿,此时不徐不缓地道:“刘翰林,你做官已经有多少年了?” 刘甫钦诚惶诚恐地道:“启禀公主,微臣不才,在朝十二年,未曾为国为民立下什么功绩,着实惭愧!” 五公主仍是淡笑道:“刘翰林直言敢谏、办事稳妥、刚正不阿,为国为民亲力亲为,这些父皇都在我面前夸奖过刘翰林。没想到,翰林学士还如此谦虚,实在是难得!” 刘甫钦心中愈发疑惑,只得顺从五公主的话道:“这都是微臣份内之事,公主谬赞了。” 五公主话锋一转,忽然脸色黯了些,道:“凤仪从小丧母,方才看到刘夫人和刘姑娘母女亲深,实在让凤仪羡慕……” 刘甫钦在朝为官便为人耿直,不通人情,此时更不知如何安慰公主,只好躬身不语,心中对这位从小丧母的公主生出一丝怜意。 五公主知道他爱女之处颇似徽宗,此话说得恰到好处。 她见时机已到,便微微蹙眉,正色道:“凤仪虽然从小无母,但怎能与国家相比?凤仪尚如此,一国又岂能无母?” 她说到这里,抬眼看了刘甫钦一眼,点到即止:“刘翰林,你可明白我话中的意思?” 刘甫钦大惊,差点跪倒在地,道:“公主的意思是让小女……”他说到这里不敢再往下说破了。 五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,道:“不错!刘翰林愿不愿意当这个国舅?” 刘甫钦浑身起汗,他虽然知道如今皇上只怕尚未相中他家若兰,但五公主开口,皇上岂有不依允的?这件事已经形同石板钉钉了。 “可是小女……” “若兰姑娘知书达理,风范品德都不让旁人,正是堪做一国之母的女子,刘翰林莫非看不上一人之下、万人之上的凤位吗?” 刘翰林一听,吓得当即跪拜在地道:“微臣不敢!” 五公主见他声音发颤,继续不动声色地道:“那么,刘翰林必定是见凤仪来为父皇选后,觉得于情理不合,所以心中不满,有意为难凤仪了?!” 一语惊人,刘翰林吓得双手发颤,道:“微臣,微臣怎么敢难为公主!” 五公主声音依然不见好转,道:“那么刘翰林是答应了?” 刘甫钦现在已经明白五公主的意思。 若他答应下来,那么就相当于日后都要受制于五公主。 而且他身为翰林学士,还负责贡院、国子监以及选拔儒生等事务。 这位五公主,已经开始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了吗? 看来,她当真有当女太子的野心?! 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!尽管知道这分明是五公主设下的套子,刘甫钦只好身不由己地道:“微臣领旨谢恩!一定尽早准备,让小女出嫁。” 五公主这才有了喜色,亲自捧起刘甫钦道:“刘翰林审时度势,自然知道如何做了。既然如此,凤仪也不久留。过不了多久,父皇便会下诏,刘翰林就等着做国舅爷吧!” 五公主同南阳郡主离去,刘甫钦带着家中众人恭送。 辇车陵陵作响,五公主似有所思。南阳郡主满口称赞刘姑娘,话语不断,见五公主不理,便问道:“皇表姐在想什么?” 五公主凤眸微微透过一丝凌厉之色,道:“本公主在想,今日之后,我必要亲自选出可用之才……至于那些不能为我所用的人,我一定要一个个地铲除,就像当日武皇一样!” 南阳郡主第一次露出惧色,她陪伴的,原来是一只羽翼丰满、展翅飞的凤凰,而非雏凤。 而且,这只凤凰要冲上九天,与龙争! 十日后,徽宗下诏迎娶刘若兰,立为新后。 举国大庆。